廉政读书:谈谈好书
来源:中国纪检监察报
常见劝读的话是多读书、读好书,“好书”显然是指内容。其实,书的内容之好坏殊不易言,《红楼梦》总该算“好书”了,但“经学家看见《易》,道学家看见淫,才子看见缠绵,革命家看见排满,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”(鲁迅语),总之言人言殊。况且,内容的好与坏总要自己读了才知道。黄永玉说过:“天下无不是的书。”书,都好,看你如何看。所以,读书的道理根本还在于一个“多”字,从文化繁荣和知识传播的角度,书也非多不行、多多益善。
虽然“好书”的标准不好统一,但一本书形式上的好坏还是可以谈一谈的。我认为能否“装潢高雅”倒也未必,但最好能符合以下“五好”的标准:好读、好拿、好放、好带、好看。
好读,主要是说字体的大小。字太小,读久了眼痛。做书的人,应该有保护和挽留消费者的意识。如今至少在中国,“读屏时代”——如果那也能算作是读的话,恐怕是无可挽回地到来了——读纸书的人大概是个不变的常数,少一个便少一个,并无替补。若这些人的眼睛也看不清字了,你的书还卖给谁呢?与字体大小相关的,还有页面的安排,最好疏朗些,行距不妨稍大,上下左右的空白也不妨稍多,给读者留点动脑和动手的空间,以备那些“不动笔墨不读书”的人,在上面画一画、写一写。我偶尔也淘些旧书,很喜欢书页上有勾画、有字迹的,从中可知原主人读它的程度,有时从只言片语中,或许还能找到与那未曾谋面之人“莫逆于心”的感觉。
好拿,主要由书的装订方式决定。很怀念过去的线装书——正像很多好传统丢失一样,线装也早已被“洋装”所代替。线装的好处第一在于好拿,容易摊开来读,也可以握住卷起的一半而读另一半。很喜欢画上和庙里关老爷读《春秋》的“雅姿”:昂然而坐,右手捋髯,左手持卷,孜孜以读,周仓捧刀,关平按剑,肃立两旁,很有仪式感。只是大多画和塑像,关公手里的书乃是线装,那要等大几百年后的宋代才有。想来作画和造像的人也是多情:谁人不知,樊城之下,关公手臂尝为曹仁那贼暗箭所伤,幸赖华佗刮骨疗毒,方得保全,然一时未能痊愈,若是手持沉重的竹简,只怕于伤情不利,故而换了本轻便的线装与他。这些年有点闲钱,陆续对某些常读书购置了部分新印线装,反复摩挲,置于书架顶端,真的要读时,却还是会拿起原有的平装本,而舍不得多用那精美的线装,看来嗜书之人总不免有些局气的。如今许多书,似乎成心不打算让你舒服地去读它,书脊处硬邦邦的,大多无法自然摊开,有的还用了半硬不软的封皮,只能双手掰开来捧读,一撒手便会合拢。如果要做点摘抄,一手执笔,而另一边必须手、肘并用,几乎要拉起庖丁解牛的架势:手之所触、肩之所倚、足之所履、膝之所踦。有时为让它能够摊开,不得不用力下压,不小心书脊处就会纵向开裂,书页便仿佛那被宰之牛,“謋然已解”而“如土委地”。与庖丁不同的是,他解牛之后便“提刀而立,为之四顾,为之踌躇满志”,一派的潇洒;而我读写之后,却往往颈为之僵、背为之痛、手为之酸。看到每天晚上我在书房一角小桌上的这般姿势,连一贯粗心的老父也不免忧虑。记忆中过去的书好像大多可以摊开来,小时候三个小伙伴得到一本课外书,都想先睹为快,于是并排趴在炕上,一起读那摊开的书,如今想起那凑在一起的三个小脑瓜和六只向上翘起的小脚丫,也还是感到有些温馨呢。那时的书用纸不如现在,大多薄而软,翻页时往往要在手指上沾点唾沫才行。沾唾揭页固然被书痴视为粗俗的恶习,但有时也不尽然:几年前在火车上,对面座位有一位银发老妇人,一路上把花镜架在鼻梁下端,读一本包着报纸、发了黄的旧书,翻页时常常下意识地把左手小指去唇齿间一沾,脸上还不时露出会意的微笑。我把目光从自己手里的书上移开,偷偷观察了她好一会儿,觉得她真的好优雅。
好放是指书的规格大小。看看书店里的书,思想未见得多么推陈出新,开本倒是颇为百花齐放。书多的人房子往往不会大,必须提高书架的存放效率。平常的书架,竖着摆放一排书以后,上端空隙处还可以横着放一些。现在常讲“补齐短板”,对于架上的书来说,偶有“短板”不妨,最可恼的是那些卓尔不群的“长板”,一本便占尽了许多空间,无法把更多的书横着放进去。某次在家整理书架,为那些鸡群之鹤而烦恼,一时气急败坏,把它们统统从架上扯下来,准备一股脑儿扔掉,看看却又舍不得。为难之际,问计于内子,内子说这有何难,让那些规格一致的竖着放,把超规格的在上面横着放。于是大喜,如此操作起来,纳闷这样的好办法为何自己以前未曾想到。事毕,洋洋自得而逡巡于架前,突然发现:如此一来,原本的物以类聚已统统打乱,如今书虽都在,却要找哪一本都找不到。
好带是说书的厚薄。厚薄固然基于内容,而且也无碍于摆放,但太厚总不便于携带。书薄一点终归是优点,如果太厚,出门时包里不好带,拿在手里也太重,尤其容易让潜在的读者望而却步,因担心自己读不完而不去开始读它。我以为书厚以三四百页为宜,若确需超过五百页,则不妨分册。最好做一硬性规定:书的思想宽度与字体、行距、边空大小成正比,思想深度与厚薄成反比,那样一定会使好读好带的书大量涌现。
好看原本可以不说,对我而言,装帧华丽或素朴一点都无所谓,这里最想吐槽的是近年来书界的两大恶习:塑装与腰封。如今的书,大多要套上一层薄薄的塑料,且不说这是否符合绿色环保、是否属于过度包装的问题,关键是书店往往也是将书带着这层包装摆在那里。某次在一家书店,对一本书的名字感兴趣,问店员可否打开翻翻。那人眼皮未抬,说要买就可以打开。我一时牛性,把那本书和一句“我不看怎么知道该不该买”一起摔给了他,拔腿走了。近年的书大多是网购的,有时自作多情,想着要到书店里买几本,以表对日渐稀少的实体书店支持之意,但在店里受的此类闲气也着实不少,不由怀疑“环境塑造人”这句话的可信度,想那店员若随便将店里任何一本书读下来,态度也不至如此生冷,不免更加仰慕鲁迅笔下内山完造那样古雅、厚道的卖书人。其实此事大多与店员无关,很多店里也是允许读者拆封翻阅的,但对我来说,既然不一定要买,总觉得不合适把那层薄膜弄破。塑装毕竟还有保护书的用处,腰封则完全是商业广告的恶习,最该取缔。腰封者,妖风也,不知这股妖风自何时何地而起,如今已成铺天盖地之势,由不得我要“今日欢呼孙大圣,只因妖风滚滚来。”
书,还是要多些、好些,只要好,不妨多读些。